实业载道,智联官绅——张謇与张之洞交往中的家国担当发表时间:2025-11-22 20:04 在中国近代化转型的浪潮中,张謇与张之洞的交往,绝非普通士绅与封疆大吏的应酬,而是一场以“救亡图存”为核心、以“实业兴邦”为路径的务实合作。张之洞以湖广总督、两江总督之尊,手握政治资源与政策话语权;张謇以状元之身弃官从商,怀揣“实业救国”的赤诚与经世致用的智慧。两人跨越身份与阶层的协作,既推动了东南地区实业、教育与社会治理的近代化,更折射出张謇如何以智慧撬动官方资源,将个人抱负融入家国福祉的深层逻辑,为后世留下了关于“官绅协作”“实业兴邦”的珍贵启示。 一、时局为契:从“自强疏”到“团练事” 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,清军节节败退,国家主权与民族尊严遭遇重创。此时的张謇,虽已高中状元,却目睹朝政腐败、民生凋敝,毅然放弃仕途,立志以实业与教育“替国家存元气,为民生留命脉”;而张之洞作为洋务运动的后期领袖,早已在湖北创办汉阳铁厂、湖北织布局,深知“练兵、制器、育才”乃自强之本。两人的初识与合作,恰是在“救亡”的共同目标下展开,为后续深度协作筑牢了信任根基。 1895年,张之洞亟需一份系统的自强主张呈递朝廷,以推动战后改革。他听闻张謇学识渊博、洞悉时弊,遂邀其代拟《条陈立国自强疏》。张謇不负所托,在疏中痛陈甲午战败之因,提出“广开学堂、速讲商务、讲求工政、多派游历、预备巡幸、变通科举、造就将才、筹款项”八项主张,字字切中时弊。这份奏疏不仅成为张之洞推动新政的重要蓝本,更让他看到张謇“不尚空谈、专务实事”的特质——相较于朝堂上夸夸其谈的官员,张謇的主张既有理论高度,又有可落地的细节,恰是他推行地方治理所需的“实干型人才”。张之洞在给友人的信中曾评价:“季直(张謇字)之疏,非寻常书生之论,其言商务、工政,皆有切于东南民生,此人可当大事。” 同年,甲午战火逼近东南沿海,张之洞以两江总督之职奏请朝廷,任命张謇“总办通海团练”,负责南通、海门一带的防务。彼时的团练多为地方士绅自发组织,既无正规军的装备,也无统一指挥,不少人劝张謇“此举徒劳,恐难御敌”。但张謇深知,张之洞此举不仅是为防务,更是对他的信任——让他以士绅身份统筹地方力量,既可避免官方直接介入的抵触,又能快速调动民间资源。他虽明知“团练非御侮根本”,却仍接下重任,迅速制定《通海团练章程》,提出“募练本地壮丁、配以土枪、分区设防”的方案,在南通、海门设12个团练局,短短数月招募丁勇1200余人。他亲自巡查各局,督导训练,甚至自掏腰包补充粮饷。后来《马关条约》签订,团练虽被迫遣散,但张謇在处置后事时“条理清晰,既不糜费公帑,又不失地方体面”,将剩余枪械、粮饷全数移交官府,无一私吞。张之洞得知后,对其愈发赏识,在给朝廷的奏折中称:“张謇办理通海团练,实心任事,廉洁奉公,实为东南士绅之表率。” 这段初期合作,张謇展现的不仅是“遵令行事”的顺从,更是“务实担当”的智慧——他不盲目迎合张之洞的指令,而是在有限条件下最大化发挥地方士绅的作用,既完成了官方交付的防务任务,又维护了地方秩序与民生稳定。这种“不越权、不推诿、重实效”的态度,让张之洞彻底放下对士绅“空谈误事”的顾虑,为后续将实业重任托付于他埋下伏笔。 二、实业为桥:从“官机入股”到“政策护航” 甲午战后,“实业救国”成为朝野共识,但民间资本薄弱、官方资源分散,如何将“官”的权力与“商”的活力结合,成为近代实业发展的关键难题。张謇与张之洞在大生纱厂、通州大达小轮公司上的合作,恰恰破解了这一难题——张謇以“绅领商办”的模式,巧妙借助张之洞的官方资源,既规避了官僚对实业的过度干预,又为企业争取到启动资金、政策许可与市场保护,堪称近代“官商协作”的典范。 1896年初,张之洞因调任湖广总督,需将此前在上海搁置的40800锭纺纱机(原计划用于湖北织布局)另作安排。他首先想到张謇——这位在通海团练中展现出实干能力的士绅,既有推动实业的志向,又熟悉南通当地的棉纺资源(南通为产棉区,原料充足)。于是,张之洞奏派张謇“总理通海一带商务”,并提出将这批官机“作价入股”,支持其在南通创办纱厂。这对张謇而言,无疑是“雪中送炭”——他虽有办厂之志,却苦于无启动资金与核心设备,而张之洞的官机入股,恰好解决了最关键的难题。 但合作的过程并非一帆风顺。按照最初约定,官机作价50万两,张謇需募集50万两商股,组成100万两的资本,采取“官商合办”模式。然而,彼时民间对“官商合办”多有疑虑——担心官方干预经营、侵吞利润,商股募集极为困难,半年仅募得20余万两。眼看办厂计划将夭折,张謇并未坐以待毙,而是主动赴南京拜见张之洞,坦诚陈述困境,并提出“官机对分”的解决方案:将40800锭官机一分为二,他领20400锭,作价25万两官股,剩余部分由盛宣怀接手;同时,将“官商合办”改为“绅领商办”,官股不参与经营决策,仅按年取8%的“官利”,盈亏由商股承担。这一方案既减轻了张謇的募股压力,又保障了官方的投资回报,更重要的是,为企业争取到了经营自主权——张謇深知,实业要发展,必须摆脱官僚的掣肘,“绅领商办”既能借助官股的“信用背书”,又能让商股放心投入。 张之洞对这一方案深表认同,不仅立即批准,还亲自协调盛宣怀接手剩余官机,避免了资源浪费。张謇在《大生纱厂初创时的回忆》中,曾感慨道:“南皮(张之洞)既以机予我,复恐商股难集,为我谋与盛杏荪(盛宣怀)分机,此固南皮之苦心也。”1899年,大生纱厂正式投产,首年便因“原料足、成本低、销路广”盈利5万两,次年即全额兑付官利。此后,大生纱厂不断扩张,成为南通实业的支柱,而这一切的起点,正是张謇对官方资源的“巧借”——他不贪求“全额官助”,而是根据实际情况调整合作模式,既尊重张之洞的官方立场,又坚守实业发展的规律,最终实现了“官得其利、商得其便、民得其益”的共赢。 如果说大生纱厂的合作是“借设备”,那么通州大达小轮公司的创办,则是张謇“借政策”的又一智慧体现。1903年,张謇看到南通内河航运被外商垄断,“货物流通不畅,商民多受盘剥”,遂立志创办中国人自己的航运公司。但当他向官府申请运营许可时,盐运使却以“小轮行驶将影响盐船航运”为由百般阻挠——盐运是朝廷重要税源,盐运使的反对,让办公司的计划陷入僵局。 此时,张謇再次想到张之洞。他没有直接请求张之洞“压服”盐运使,而是致函详细阐述创办航运公司的意义:“通海之利,久为外商所夺,今我商自办小轮,实乃保民利、固商本之举——小轮既通,棉农之棉可速运上海,纱厂之纱可速销内地,于盐运无损,于民生有益。”他还附上了小轮航线规划,证明其不会与盐船航道冲突。张之洞看后,深知张謇此举不仅是为实业,更是为“夺回利权、惠及民生”,当即致电两江总督刘坤一,明确表示:“通州小轮公司系实业要举,应准其行驶内河,盐运衙门不得无故阻挠。”在张之洞的政策护航下,通州大达小轮公司最终获许运营,首年便开通南通至上海航线,运费较外商降低三成,商民纷纷点赞。张謇后来在日记中写道:“无南皮之支持,小轮公司难成——官之权,当为民生用,而非为私利阻,此乃南皮之明也。” 在与张之洞的实业合作中,张謇始终坚守一个原则:“借官力而不被官制,用官资源而不损民利。”他既不刻意疏远官方,也不盲目依附权贵,而是以“实业兴邦”的共同目标为纽带,用“务实、灵活、坦诚”的态度,将官方资源转化为推动实业发展的动力,最终实现了“个人抱负”与“家国需求”的同频共振。 三、治理为魂:从“东南互保”到“新政献策”
张謇与张之洞的交往,从未局限于“办实业”的浅层合作,而是延伸至地方治理、国家政策的深层参与。无论是1900年的“东南互保”,还是清末新政中的献策,张謇都展现出超越普通士绅的格局——他不仅是实业家,更是“地方治理的参与者”,懂得如何将个人智慧融入国家大局,在维护东南稳定、推动制度改革中,实现“为民生谋福祉”的初心。 1900年,义和团运动爆发,八国联军侵华,战乱迅速向华北蔓延,东南地区人心惶惶。彼时的南通,大生纱厂刚投产不久,若东南陷入战乱,不仅实业将毁于一旦,数百万百姓也将流离失所。张謇深知,“保东南”就是“保实业、保民生”,而要保东南,必须借助张之洞、刘坤一等封疆大吏的力量,推动“东南互保”——与各国领事约定,东南各省保持中立,保护洋商教士,各国则不派兵入侵东南。 但“东南互保”在当时堪称“冒天下之大不韪”——朝廷已向各国宣战,地方督抚若与外国定约,无异于“抗旨”。张謇没有退缩,他主动赴南京,先与张之洞的幕僚赵凤昌密谈,提出“东南各省联合,拒义和团入东南,保商民、护洋侨”的主张,随后又亲赴苏州说服两江总督刘坤一。在与张之洞会面时,张謇坦诚进言:“若东南再有战乱,数十年实业积累将毁于一旦,此非朝廷之福,亦非百姓之福。今日之‘互保’,非为避战,实为保民——待大局平定,再向朝廷请罪,亦无不可。” 张之洞本就对“宣战”持反对态度,深知东南稳定对国家经济的重要性,张謇的话恰好坚定了他的决心。随后,张之洞牵头与各国领事谈判,1900年6月26日,《东南保护约款》正式签订,约定“长江及苏、杭内地,各国商民、教士产业,均归南洋大臣、湖广总督切实保护;各国兵舰不得驶入长江上下游”。在这场危机中,张謇扮演了“联络枢纽”的角色——他连接士绅、商界与官府,传递民间诉求,协调各方立场;而张之洞则以封疆大吏的身份,承担“官方主导”的责任,为“互保”提供政治背书。两人的分工协作,让东南地区得以避开战乱,大生纱厂继续生产,商民安居乐业。张之洞后来在给朝廷的奏折中解释此举:“为保东南疆土,免生灵涂炭,暂与各国定约,实乃权宜之计,待大局平定,再行议改。”而这“权宜之计”的背后,正是张謇与张之洞“以民为本、以大局为重”的担当。 清末新政期间,张謇与张之洞的合作进一步升级为“政策层面的协同”。1901年,慈禧太后发布“新政上谕”,要求各省督抚“筹议变法”。张之洞作为新政的核心推动者,亟需一份系统的改革方案,而张謇此时已在南通创办实业、学堂,积累了丰富的地方治理经验,遂撰写《变法平议》,提出“设议院、改官制、兴教育、振实业”四大改革方向,其中“实业与教育相表里”的观点,尤为张之洞认可。 张謇在《变法平议》中指出:“欲兴实业,必先育才——无学堂则无人才,无人才则实业难兴;欲办教育,必先兴实业——无实业则无经费,无经费则教育难久。”这一观点切中了新政的要害——此前洋务运动多注重“制器”,却忽视“育才”与“实业”的结合,导致改革后劲不足。张之洞看到后,对其极为赞赏,在与张謇的会面中称:“君之《变法平议》,多切中时弊,吾当采其要者入奏。”随后,张之洞在1903年主持制定《奏定学堂章程》时,特意加入“实业学堂”章节,规定“各州县应设初等实业学堂,培养农、工、商实用人才”,并在湖北、江苏等地创办多所实业学堂,其中不少借鉴了张謇在南通创办通州师范学堂、农学堂的经验。 张謇则借助张之洞的政策支持,在南通进一步推广“实业+教育”模式——以大生纱厂的利润资助学堂,以学堂培养的人才充实实业,形成“实业养教育、教育促实业”的良性循环。这种“理论出张謇,实践推张之洞”的合作模式,不仅推动了清末新政的落地,更为中国近代教育与实业的结合奠定了基础。张謇在日记中写道:“南皮采吾之议,行于天下,此非吾之幸,乃国家之幸——实业与教育,本为一体,缺一不可。” 四、交往启示:以智慧融官绅,以担当济家国 张謇与张之洞的交往,跨越十余年,从代拟奏疏到创办实业,从东南互保到新政献策,两人虽身份不同、立场有别,却始终以“救亡图存、为民谋利”为核心,形成了“官绅协作”的典范。而在这段交往中,张謇所展现的智慧与担当,更值得后世深思与学习。 他懂得“借势而为”,却不“趋炎附势”——借助张之洞的官方资源,是为了推动实业、惠及民生,而非谋取个人私利;他坚持“务实灵活”,却不“妥协退让”——在官机入股、小轮公司创办中,调整合作模式是为了适应现实,而非放弃实业发展的规律;他注重“个人抱负”,更看重“家国大局”——无论是办厂还是参与互保,始终将“国家利益、民生福祉”放在首位,而非局限于南通一地的得失。 在近代中国“千年未有之大变局”中,张謇以士绅之身,却活出了超越士绅的格局——他不空谈“义理”,而是以实业为笔、以民生为纸,书写“家国担当”;他不排斥官方力量,而是以智慧为桥、以坦诚为基,搭建“官绅协作”的平台。这种“不卑不亢、务实创新、胸怀家国”的精神,不仅让他在与张之洞的交往中赢得尊重,更让他成为近代中国“实业救国”的标杆。 如今,百年已过,张謇与张之洞的交往早已成为历史,但他们所践行的“官民协作、实业兴邦、以民为本”的理念,仍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。在推动高质量发展、实现共同富裕的今天,我们需要更多像张謇这样的人——既有“家国情怀”的初心,又有“务实创新”的智慧,既能整合资源、协同各方,又能坚守底线、惠及民生,唯有如此,才能在时代浪潮中,为国家发展、人民幸福贡献更多力量。 作者吴声和系南通市委党史办原主任,江苏省张謇研究会会员 |